刘远举(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)
疫情中,年轻人很艰难。封闭在家,很多人只能拿最基本的工资,有些甚至没有工资。疫情封住了一切,也冻住了困难。疫情之后,困难、挑战,会随着解封猛烈地扑向这些年轻人。
上海扩人增地,会给他们希望。
5月29日,在静默两个月之后,上海发布《上海市加快经济恢复和重振行动方案》,共包括八个方面50条措施,全力助企纾困、推动复工复产复市。当下中国各地疫情散发,各个要素流通不畅,再加上经济转型、国际局势等长期原因,中国承压较大。对于上海而言,作为中国的中心城市,在现在的重振方案之外,更长期的方法是增加上海的人口。近日,网上流传,上海放宽了落户标准。这个说法的根据是,上海市人社局近日出台了《关于助力复工复产实施人才特殊支持举措的通知》。对毕业于世界排名前50名院校的人才,取消社会保险费缴费基数和缴费时间要求,全职在上海工作即可直接落户;对毕业于世界排名51-100名院校的,则要求缴纳社保满6个月。QS世界大学排名中,中国大陆地区上榜的学校仅有清华、北大、复旦、浙大、上交大、中科大6所。在中国年轻人中,考上985的只占同龄人的0.7%,能进入这6所的,数量还要小一个数量级,也就是千分之一。2019年,中国出国留学人数为66.21万人。这66万人,能进入前100所大学的,就算百分之一,也才6000人,假定都回国工作,在各大城市分配一下,上海占得多,也才1000人。显然,相对于2500万人的体量,这1000人即便工资高,影响也太小了。显然,这个力度大大的不够。这是一道窄门,窄得几乎没有什么意义。关于城市发展,有一个著名的ZIPF(齐普夫)法则。该法则认为,对于一个国家来说,城市人口与其城市大小排名之间,存在简单的相关关系。一个国家最大城市的人口数量为第二大城市的两倍,是第三大城市的三倍,以此类推,为第N大城市人口数量的N倍。简单地说,人口向大城市聚集,是经济发展本身的规律。韩国首都圈(包含首尔、仁川、京畿道)面积11826平方公里,是上海的两倍,占国土面积的11.8%,人口超2600万,占韩国总人口的50.2%。东京都占有全日本人口的10%,东京都市圈13400平方公里,人口高达3600万,每三个日本人就有一个生活在东京圈的狭小范围内。美国人口3亿,纽约大都会区人口为2157万,占到美国人口7.3%。根据全国主要城市的2020年统计公报,在公布了2020年人口自然增长率的26个城市中,8个城市人口开始下降。中国已经出现城市间的人口迁移,但即便考虑到中国面积大,有多个中心,这些中心的人口仍然不够密。上海外环内的面积大约664平方公里,算是上海的核心区域,人口1140万,人口密度1.71万/平方公里。东京最核心区域,面积大约600平方公里左右,与上海外环内的面积比较接近,这两个区域的人口密度,也是接近的。上海外环内的人口密度虽然高于纽约、巴黎和伦敦,但与东京差不多,所以,上海人口密度不算很低,但也不算太高。如果不仅指核心区域,而是指整个行政区,又是一番景象。上海总面积6340.5平方公里,人口2500万,占中国人口总量的1.8%。可见,这个比例远不及其他国家的大城市。2022年,上海常住人口为2489.43万,考虑到人口是动态的,实际上,上海人口数量落在从春节时1800万到最多时3000万的区间,其中户籍人口1457万。为了提振经济,上海可以进一步放宽落户,使户籍人口达到2000万,动态人口增加到3000万。2021年,上海市人均GDP为173630元/人,若新增500万户籍人口,会带动上海的消费、创新、房地产、教育等等行业,对上海的经济形成一个长期的利好。如果每个人带来20万的经济活动,上海会增加8500亿GDP。所以,这并不仅仅是蛋糕的转移,而是做大蛋糕。在国际国内双循环中,一个主要的问题就是,如何提升国内需求,以促进国内大循环成为主体。对于中国来说,收入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城乡问题,城市规模效应所能提供的机会与溢价,很大程度上能帮助提高收入,与此同时,也增加消费,从而促进中国内部的经济循环。在城市溢价效应中,小城市比农村强,大城市比小城市强。人流向更小规模的城市,不管是产出还是消费都会降低,双循环中的内循环会受到抑制,这就会损失经济增长。中心城市的经济集中度,与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、创新能力,息息相关。人口集中了才有更多的创意,更多的商业活动,互联网的发达。并不能替代面对面的交流。所以,上海不可能被肢解,把上海肢解的后果,就是那些航运中心、金融中心、创新中心,不是被转移到武汉、宁波、大连,广州,而是都实质上离开中国,去新加坡、东京、首尔。只有更大的上海,才能吸引更多的外资,产生更多的创新,更大程度地带动中国经济的发展。假设从2010年上海2300万人口开始,执行严厉的人口控制政策,一个外地人都不准进入上海,那么,到2040年,上海的人口会变成什么样一个情况?好消息是,经过30年的努力,上海市人口终于回到了2000年的水平,只有1934万人。但是,这1934万人里,20岁以下的幼儿和青少年仅占7.95%,入托、入学似乎不会再困难了,但与此同时,20-59岁的劳动年龄人口仅占50.96%,而在2010年,这个比例有70%多;更恐怖的是,60岁以上老人占到了41.09%,而15%就可以称为进入老龄社会。由此可见,如果严格控制外来人口,不到30年,北京、上海就会变为没有生气的城市。显然,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,也是中国经济、乃至中国社会稳定无法承受的局面。2019年底,上海户籍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就达到518.12万人,占户籍总人口35.2%。而七普数据显示,上海60岁及以上人口为581.55万人,占23.4%,高于全国平均水平4.68个百分点,位居全国第二,比2010年提高8.3个百分点。其中,65岁及以上人口为404.9万人,占16.3%,比2010年提高6.2个百分点。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。但这个比例,好于仅仅计算户籍人口的比例,这是因为外来人口缓解了上海的老龄化。正是来自中国各地的年轻人涌入一线城市,创造出更多价值,为地区做出更多的经济贡献,支撑起了一个地区的户籍价值。以深圳为例,一个小渔村,不断涌入的外来人口进行身份赎买,让当地身份的价值从无到有。而诸如上海这类老龄化城市,在现收现付的社保压力下,放宽对外来人口的身份限制,实质上就是进一步维持上海本地身份的价值——高社保供给。如果给一个形象化场景的话:一个有着养老、医疗压力但无需教育资源的上海老人,通过出卖自己身份下的教育资源换取了医疗资源。所以,从表面上看来,身份赎买从数量上稀释了当地身份,但实际上使身份的含金量增加——源源不断的外地人口,支撑了一个城市的户籍身份价值。上海社会科学院城市与人口发展研究所副所长周海旺曾表示,从人口年龄结构和供养关系来看,上海2050年时的常住老年人口约1000万人,如果按每个老年人口需要两个在职人员供养计算,就需要2000万劳动力,考虑到劳动年龄人口的劳动参与率将会下降,还有少儿人口需要抚养,因此,在2050年左右,上海常住人口达到3500万以上是必要的。年轻人让上海更有活力,让上海更有价值,让他们获得户籍,真正地融入这个城市,分享城市发展的成果,是公平的。“躺平”是当下的热词,反过来问,在挤地铁,天天辛苦上班的年轻人,到底想要什么呢?人所希望的,往往不过是自己看到的。当下的年轻人,看到的上一代,那些比他们大10-20岁的人,享受了三种红利:首先,是改革开放、WTO、人口红利。中国经济爆发式发展,经济总量翻番。各行各业的规模也相应扩大,产生出更多的财富、管理岗位。其次,是新技术红利。新技术产生新需求与新行业,互联网行业产生出更多的管理层岗位,创造出无数财富神话。随着公司爆发式发展,无数人获得股权、分红。所谓“年轻人是互联网原住民”的吹捧,无非是一个有意无意的谎言。他们并没享受到红利——既然是原住民,证明这个世界早已创造好了,红利自然是创造者的,那些中年人的。第三,是城市化红利。2000年,中国的城市化率为36.2%,2020年我国城镇化率已经达到63.89%。更关键的数字是大城市化率。2000年,上海人口为1608万,2005年为1778万,2010年为2220万。大量年轻人涌入大城市,在这个过程中,资产升值,房价飞涨、拆迁一夜暴富。有这样一个段子。“三个人坐电梯从一楼到十楼。一个原地跑步,一个做俯卧撑,一个用头撞墙,他们都到了十楼。有人问他们是如何到十楼的,一个说跑上来的,一个说做俯卧撑上来的,一个说用头撞墙上来的。其实,他们都是坐电梯上来的。”新技术正在放缓,老龄化逐渐加深,全球化面临挫折。大趋势之下,发展空间小了,内卷自然产生。能够内卷,还算幸运。很多年轻人会发现,连内卷都没用了,他们不仅够不上城市化红利,甚至连城市本身都够不上了——电梯停了,但房价已经很高了,各种政策,都让他们留不下来。年轻人不是不能进入城市,他们大学毕业时,涌入大城市,寻找自己的梦想。奋斗多年,他们在城市留下足迹、朋友、爱情。这会形成一种真切的拥有感与归属感。但当这种感觉被打破,剥夺感、挫败感、“被打回去”的感觉就会强烈——最终形成一个感觉:我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。这就是所谓的阶层固化。所谓“90后选择内卷,00后却选择躺平”,这个差异,其实就因为离“留在大城市”这个目标的远近不同。当年轻人发现努力与目标相差太远,就会放弃、躺平。发出“土猪拱白菜”呐喊的张锡峰,如果考上大学,在一线城市呆了几年后发现,他再怎么聪明,再怎么努力,也不能买房,还是只有回到衡水。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。他会不会选择躺平?其实,与其他红利不同,大城市化的红利,是可以继续供给的。产权、补贴利息、20%的低首付,都可以帮助年轻人在上海安一个家。这不管对上海、对年轻人、还是对国家来说,都是有利的。疫情中,年轻人很艰难。封闭在家,很多人只能拿最基本的工资,有些甚至没有工资。疫情封住了一切,也冻住了困难。疫情之后,困难、挑战,会随着解封猛烈地扑向这些年轻人。1933年3月,刚刚当选总统的罗斯福,坐着轮椅来到了寒冷的华盛顿。在过去4年里,1300万人失业,近700万美国人在饥饿和疾病中凄惨死去。1933年3月12日晚,刚履职8天的罗斯福,就在总统府楼下外宾接待室的壁炉前,发表了第一次“炉边谈话”。选这个地方,是他希望讲话亲切些,就像坐在自己的家里,双方随意交谈。1个多小时的谈话,质朴、生动、乐观的语言,打动了6000万美国民众,拨开迷雾、冲淡恐惧,最重要的是,鼓舞人心。当然,美国的复苏,离不开罗斯福新政的那些经济政策、公共工程,但就如一部著名的美国电影中所说:“人们称之(罗斯福新政)为救济,但不只是那样,‘它’有很多名字,工业复兴、公共就业服务法、平民营建组织,但‘它’只代表了一件事,长久以来第一次,有人在乎了,长久以来第一次,你我不再孤单。最终,复苏的原因不是那些水坝、道路、桥梁或公园、隧道或那些年所建造的公共建设,而是更无形的东西,一年前还沮丧绝望的人,突然间恢复生机,精疲力尽的人们,突然找到了自我。”青年人也需要一个激励、一个希望,能留在他们工作、生活的这个城市,比任何补贴,都能激发人心。*欢迎给南都观察投稿,投稿邮箱 guancha@nandu.org.cn;*本文已加入“留言赠书计划”,优秀留言将有机会获得《火器传奇》(科学出版社)图书一本。